2011年1月18日 星期二

未來


文 / 黑卒子

每一個人對於「未來」這兩個字,都有不同的視野,也代表不同的企圖。當我們面對自己十幾歲的小孩說:「你要好好地努力,未來才有......。」這句話叮嚀他要「努力」的,大概從現在起到四十歲吧!而「未來」指的或許應該是他四十歲漸入佳境,一直到六十五歲退休。「未來」這個詞兒,我們經常聽,也經常說;不過,要特別去體會它,恐怕要用一些具體生活上的事例來說明。

年齡、健康狀況都是重要參數

 比如,現代人買房子,房屋貸款動輒十五年、二十年。這樣的財務規劃,大概是給年齡三十至四十歲,工作已經逐漸穩定,有一定的收入,而且生活上基本不太希望再有太大的波瀾,希望安安份份地過日子的人。這裏所指的「人」,是指沒有重大疾病的人。對他們來說,在可以預見的「未來」,再活個十五年、二十年一點都不過分,到時候自己才五、六十歲,也許房子漲價了,正好給自己留一個老本,也算是聰明的投資,多數人的算盤是這麼打的。至於,對於一個七十歲的人,他還會再去訂購一個要十五年、二十年分期付款的房子嗎?恐怕不見得人人都那麼有保握自己可以活到八十五歲或九十歲吧?我們每天都在做計劃,年齡、健康狀況都是計劃最基本的一個參數。比如,在一般情況下,癌症病人應該很少去簽一個十五年、二十年分期付款的房屋貸款。

雖享百年,若雷電之驚相激也

 人生的每一個階段好像都有特別的意義,但是我們從較高的視野看生命的縱身,就會人生實在太短暫了。唐代思想家李翱(772-836)是當時的青年才俊,廿四歲就中了進士。廿九歲時在他的名著《復性書》裡,有一段很有智慧的話說:「吾之生二十有九年矣。思十九年時,如朝日也;思九年時,亦如朝日也。人之受命,其長者不過七十、八十、九十年,百年者則稀矣。當百年之時,而視乎九年時也,與吾此日之思於前也,遠近其能大相懸耶?其又能遠於朝日之時耶?」意思是說,他現在二十九歲,回過頭看他十九歲時,好像是早上的初陽,再往前他九歲時,還是初陽。他自問,就算活到一百歲,往前看他九歲時,有比現在二十九歲時看的還要遠嗎?我們再怎麼努力保養身體,其實人的一生就那麼短暫。他想表達的是說:「然則人之生也,雖享百年,若雷電之驚相激也,若風之飄而旋也,可知耳矣!」人的一生,就像在閃電那麼一剎那間,我們現在討論的「未來」,好像很遠,其實只在那靈光一閃就過去了。
 古人談到光陰,喜歡教人秉燭夜遊,不要辜負韶華。像李翱這樣靈動地把生命的縱身拉開,演示生命的短暫,實在少見。不過,告訴大家歲月如矢又如何?就算是一閃神的時間,人類也很有興趣地把它分割成數塊,就是我們所稱的「未來」,然後仔細地去斤斤計較。

再炫耀的人生都跨越不了生死線演出

 社會學有一個小旁支,叫做「未來學」。教授「未來學」的老師說:「『未來』兩個字,代表還沒來到,將要來到,以及必會來到的時差語意。它也代表期望、期許、願望、寄望、厚望、盼望、希望和展望的複合心環。」廿年前,我還是個大學生時,「未來學」剛剛出現,當時研究的學者所說是的「未來」,大約是八年,後來因為人類在各領域進步的速度越來越快,「未來」的定義必須越來越短,才能比較精準地去描述某一個事件的進程。
 對於你來說,你所謂的「未來」,指的是幾年以後或幾年間的事呢?要回答這樣的問題,一般要先假設,我們會幾歲死掉?有了這個 dead line,再來談未來,才有意義,每個人的陽壽都不同,說未來要先先探底。我曾經在新聞編輯台虛擲了我的黃金歲月,dead line這個字我非常熟,它也可以稱為「截稿時間」。在報館工作的人,都知道編輯的基本道德是準時截稿,如果脫班,就可能影響出報的時間。因此,理論上說,「截稿時間」之後,再精采的稿子只好割愛,尤其在當年台灣「北報南送」的時代,錯過時間,報紙上架的時間就慢半拍了,不但有損報譽,也失去讀者。編報有dead line,人生也有dead line,再炫耀的人生,都跨越不了這條生死線演出的。

癌症病人的「未來」視野如何?

 一般人在生活上,多半不會去刻意想到自己會在幾歲死去。在社交生活上,也幾乎沒有人老是把「死亡」當做討論的話題,偶爾有人提到,很快地話題就會被人技巧地、客氣地、或是幽默地哈拉地岔開;如果你還不識相地一直講,就會被認為不禮貌,很穢氣。
 台灣有些小廟,牆壁上畫了一些地獄的景況,做壞事的人要上刀山、下油鍋;說謊話要割舌頭,非常恐怖。這算是華人最常見的民間死亡教育。基督徒和天主教徒比較幸運,他們每個禮拜上教堂,牧師和神父會以比較文雅,用關懷的方式講道,一般內容都可以稱為廣義的死亡教育。
 癌症病人對於「未來」的視野,和一般人確實有些差異。這可能多少是受到「五年存活率」這句話的影響。癌症治療為了研究方便,有所謂「五年存活率」這種統計上常用的名詞。美國癌症協會(ACS)發表給一般癌症病人看的衛教資料,不同的癌別敘述幾乎都有一個表,列出在不同的期別下,五年存活率各有多少百分比。和信醫院的醫師,通常不願意告訴病人或家屬存活期。但是當病人一定要問:「我還能活多久?」這樣的問題,並且進一步詢問:「不是有五年存活率嗎?」有部分醫師還會告訴你,在研究上的參考百分比。不過,他們通常會進一步說明,五年存活率是從平均值找出來的,平均值是抽象的;差異才是真實的。

好好做一個五年的打算是一種道德

 他同時會指出,「五年存活率」指的不是「你只能活五年」,癌症病人活超過五年的人多得是。不過,再怎麼說,這樣的說法好像沒有「五年存活率」這麼具體,讓癌症病人不想記它,但卻忘不了它。因此,如果我說絕大多數的癌症病人,他們對未來的概念,就是「五年」,應該不會離事實太遠。也就是說,在生涯規畫中,癌症病人會把「再活五年」當做自己努力的目標,康復中的癌症病人,雖然暫時脫離危險,也覺得自己應該是再活五年沒有太大問題,不過,在心裏還是會把五年這一個數值當做一個進程。
 如果你也同意這樣的看法,那麼,我們來仔細研究一下「五年」可以做一些什麼事情?如果你不反對的話,我們也應該努力地去思索,如果這個「五年」,是我們最後一個「五年」,那麼我們又打算用它來做些什麼呢?這讓我想起歌手薛越所唱的「如果還有明天」這首歌。對大多數的癌症病人來說,「死亡」這個意象雖然還沒有就像「明天」這麼貼近,但是我相信,好好做一個五年的打算,對負責任的癌症病人是必要的,也是一種道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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